jingyier

小白,火影男,普通男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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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篇上高中前一位好友为我创作的短篇小说,在这篇博客上摘录下来,以纪念过去无法复刻的时光

  • 二十五年,时过境迁,沧桑尘世,分寸轻芒。却有些似碣石,随着岁月仓皇,灯火可亲,笑谈春冬竟是一般模样。人生如此,何憾,何悔?——姜祭临

檀木桌子上放着一个烫金信封,我点起灯,缓缓拆开。

一张巴掌大的纸片滑落出来,连同 一枚装在密封袋中的君山银针茶叶,滚落进我的视线。

昏黄灯火之中,我笑了。

“啧,居然没忘记……”

纸片上字迹依旧曲折有力,一丝年少的倔强隐藏在其中,赶走岁月不饶人的呼声,慢慢扩散到充盈沉香的房间中。有些人,果然是时间的强敌。

不过现在看来,他赢了。

“你看,我就说四分之三也是整数吧。”

正正经经的笔体勾勒这么几个顽皮的字眼,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翻了一个白眼,抓信的手却把信越攥越紧。

片刻后,我将那一枚茶叶放进身后的玄关,拿出朱笔和纸。门口长信宫灯的火焰微微躲闪,笔与纸的这场折子戏,在我手下紧锣密鼓开演。

亲爱的初夏先生:

来信收悉。感叹君依旧笑颜如从前……

我的手忽然一抖,朱色墨汁滴落在米黄色的纸张上。

从前……又是多久之前呢……

(一)

人总会在不经意间回想起一些事,说是回想,就是记忆提取的过程,当然这其中有些记忆属于自己的头脑,有一部分属于自己的灵魂。

有些撼动灵魂的人,万里挑一,想来也是有趣得紧。

1967年……

我坐在木桌边小憩,门外嘈杂的声音终于还是挤进门缝,扰得我心中一丝不安。

“怕是又要一段时间不得安宁了……”我叹息道。

在这种不同的境况下,总会相应发生一些事,我以为人间万事无非海上波浪,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见惯了,也就习惯了,总不会朵朵奇葩都开在我的面前,若是那样,还不如收拾行李早点回乡,图个清闲。

在这个时候,没人想要惹麻烦。

“有人吗?”

敲门声。

我一皱眉,门在挣扎的声音中被推开,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四处躲藏,一个文青模样的少年静静地看看我。

“您好,请问这里是疏离宇吗?”

我起身请他坐下,眼前的少年眉宇之间英气回荡,白色的衬衫整洁到咂舌的地步,他缓缓解下右臂上的红袖章,冲着我笑了笑。

“外面发生了好多事,看来您不感兴趣。”他将红袖章放进自己的皮包里,皮包有些旧,边角处有明显的磨损。

“像我这种人,永远把安身立命作为根本目的,屋里屋外,孰是孰非,与我何干?”我不知道这种避世思想是否让他感到不舒服,一个人留在一个地方,一定是有理由的,我的理由,只是现下不能讲罢了。

他居然笑了。

那种渐渐绵延开来的笑容就像是海潮撞向礁石后散开的花,白色的,温柔的,耀眼的。

“我想请您帮个忙。”他双手放在桌上,一脸诚恳。

“我是生意人。”我尽量让我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冷。

“我想确认一下,这里什么都可以交换。”

我转过身端起泡好的茶水,将两枚君山银针放在他面前一一排开,一枚推到他的面前,一枚放在我的手边。

他看着我,我将两枚茶叶交换位置。

“等价交换,各取所需,不能后悔。”我说道。

“好,我想用我的五年寿命换身边我用心交付的人一切安好,乱世之中,无碍无恙。”

我差点突出声。

“你是不是不理解等价的意思?”

好气不好笑,我就那样看着他。

他叹了口气,忽然让我觉得他有活了半个世纪的沧桑。

“我怕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我怕我的生命中也没有几个五年。”

我捧着茶的手一抖,几滴茶水洒在了桌子上,看他拿出纸迅速擦去。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。

“那……四分之一的生命如何?”

“你别开玩笑,你究竟有多少光阴,能容得起你这般挥霍。”我声音一低。

“不,”他忽然抬起头,“我相信值得。”

看他心意已决,我重新倒了一碗茶推到他手边,“君山银针,尝尝吧。”

他想都没想,拿起茶一饮而尽。

我的心又一次滴血。

“对了,用这支笔整个名。”

他潇洒地勾名,随即道谢准备离去,临行前带走了那两枚茶叶。

我看着他肆意又极具章法的秀字出了神。

“剩下的四分之三在某种特定情况下也可以成为整数,你信吗?”

我猛然抬头,看见他沐浴在微光之下。
他的最后一句话,没有得到我的回答。

(二)

后来的后来,我发现一朵奇葩不可避免地开在了我的店里,暂且论他为热爱生活之人,当然他就像是高压锅的喷气嘴,如此比喻,不知是否准确。

“我叫蔺初夏。”他第一次正式介绍自己。

“书香门第出身吗?”我问道。

他很疑惑,显然对于这个问题的出现毫无预料。

“令初下,群臣进谏,门庭若市。”我挑衅地看了他一眼,“我读过书。”

他嘴角一勾,旋即声音压低,“您还是待在这里安全一些,这个世道,读书的先生是要遭劫难的,批斗大会一场接一场,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。”

我看着他谨慎的样子,不由得笑出了声,“所以屋里屋外的是非才不容易分辨。”

气氛变得尴尬,除了门外高声的批斗和呼喊,屋内静到了极点。

“为什么做这笔交易?”我突然问。

“修齐治平,只有我在乎的人平安顺遂,我才能安下心做事,静下心做人,不念外物喜悲,多感人间忧乐。”语出惊人。

“你很在乎你的家人。”

“我在乎的不仅仅是家人,生命中将我真心以待的人都是贵人,知恩图报,人之常情。”

我再次惊讶地看了看,他继续补充道:“此生为人,若不能做成大事,那就自小事起,逢事必究;此生为子,若不能改换门庭,那就自即日起,尊亲爱友。如此一生,何憾何悔?”

“君子之风蔚然,就算不成大贤,也不虚此行。”我认真地对他说。

四分之三是整数,你信吗?”

猝不及防。
我翻了个白眼。
他果断闭嘴。

“你要惜命,你想要的也许只是大梦一场,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乐观了。”又一次黄昏,我打开门送他走出疏离宇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他的笑在我脑海中占据一席之地,迎着夕阳,我忽然觉得,他失去的四分之一,可能不会完全弃他而去。

……

那天之后,他再也没来过。
不问人间事,是我三十几年前给自己定下的规矩。
不久之后,因为一些势力的干涉,疏离宇与我一同再次启程,搬往别处。
这个城市最后留给我的,竟然是他那个不靠谱的待证明命题。
也是他穷极一生要论述的命题。
我说过,一个人留在某个地方是有理由的。当这个理由消失以后,有些本来有趣的事就覆于黄土之下,不见天日。

疏离宇的旧址,就成了空空的房间,门口有放过长信宫灯的痕迹,也有奇花开放的声音。

“蔺初夏,我等你的好消息。”

我如此想,头也不回地跋涉向脚尖正对的方向。

(三)

半个世纪以后……

我端着茶碗,从木窗中望去,附近大学学生的议论声传入我的耳中。

“听说了吗?国内书法协会的蔺先生要来咱们学校办讲堂了!”

“真的吗?是书法类型的讲堂吗?听说蔺老的字极具特点,又有少年锐气,也有老成的沉稳呢。”

“不对不对,听说这次讲堂的名字叫……叫……”

“‘四分之三也能成为整数’,是哲理讲座。”

我倚着桌子,忽然想起了几十年前一个少年,一个喝君山银针像喝白开水的少年,一个眼里坚毅无比的少年。
一个舍弃了二十五年生命的少年。
近些年来,“蔺初夏”这三个字渐渐成了许多人的信仰。
有人羡慕他的博学,羡慕他自成一派的墨迹。
但传为美谈的,其实是他与家人闲坐,和和睦睦,是他与挚友雪地出游,乐比景更胜一筹,是他心如止水,只为他在意的人泛起涟漪。
他呀,倒是真的没有遗憾,没有后悔。
现世之人,无不羡慕他的处事方式,前不久他接受采访的时候还谈到,他所爱的都在身边,都在他的生活里未曾远去。
“如此人生,何憾?何悔!”他对着镜头,微微一笑。
现实中……
我看着手中的信,忽然有了感觉。


  • 亲爱的初夏先生:

来信收悉。感叹君依旧笑颜如从前。

如今我才发现,你放弃的四分之一全部成为你现在生命的一部分。举例,你原先一百天之中只能吃七十五天鱼肉,但是你现在每天都能够吃到;你原先一百天中只有七十五天能够与父母欢谈,如今却是每天都见。你典当给我的时间都浓缩在你应有的年纪里,四分之三,加四分之一,等于整数一。

我回答了你当年的问题。

这一句“我信”,送还给你。

二十五岁不是小数字,有太多人的得失建立在你放下的这些日子之上,望你惜命。

如此人生,值得你当日抉择。

无憾。

无悔。

祝身体健康
姜祭临


停笔那一刻,我有些庆幸。人世间知足者常乐,而知足者,遇见的多了,周围的空气都能升温。

就跟初夏时候一样。

我看着茶碗中君山银针一起一落,香气充盈在我的脑中,白毫如羽,三起三落,譬如人生,蔚然成趣。

“岁月要是这样走过,仓皇一些,又能如何呢?”

昏黑的暮色中,我看着人群散去,重新回到了疏离宇,吹灭了灯。

后记

这个月第三次收到无名包裹了。

不用打开我就知道,肯定是一包君山银针。

这种茶无疑适合蔺初夏,哪怕我认为他也许不会品茶。

君子之风,柔而不懦,韧而不露锋芒。

晚饭时候了,我走在大街上,路灯从远方亮到眼前,饭香罕见地刺激了我。远远的,我看见有一个人影停在疏离宇门口,他俯身放下一个东西,转身离开。

“不坐坐,就急着回去?”我笑着看着他。

“不了,饭熟了,在等我呢。”

他慢慢走远了。我想收回我的话,他不是时间的强敌。

是克星。

从此,他也淡出了我的生活。

人来人往很多年了,疏离宇又少了一个有趣的灵魂,我忽然有那么一丝丝惋惜。

“初夏的空气,充满了烟火的气息,你说呢?”

无声。

南戏凉生
2021年6月30日